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鲍勃•迪伦名作《答案在风中飘荡》,你听懂了吗?

1962年4月的某个下午,迪伦正坐在米涅塔大街的“普通人”咖啡馆里。他刚刚和几位朋友讨论了近期的政治形势:种族隔离、东西方关系以及日益凸显的美国对越南的军事介入。像平时一样,迪伦很少开口说话,他总是喜欢倾听。他难以做出什么判断。真相在哪里?他扪心自问。他用形象化的比喻将听到的想法和当时产生的疑问表达出来。在一刻钟的时间里,他写完了一首歌,只有三段,每段都包含三个不同的问题,以及一个相同的叠句: 


答案,我的朋友,在风中飘荡

在风中飘荡




迪伦未曾料想到,《答案在风中飘荡》这首歌此后被几十位歌手翻唱,从猫王到史迪威·旺德尔,不仅令迪伦为大众所熟知,还成为美国民权运动之歌。“我不知道这首歌是好是坏……它出现得正是时候。但我不知道它还具备这种赞歌的品质。我写歌是为了在舞台上演唱,我需要唱出这种语言,一种我从前没有听过的语言。


《答案在风中飘荡》令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共鸣,它的力量体现在它丰富的内涵中。迪伦没有提及任何一个具体事件和个人,他优雅地运用换喻的手法,以划过天空的炮弹指代战争,他更喜欢用“男人”而非“黑人”或“受压迫者”。一切都以一种诗意的语言写就,大自然在歌词中无处不在:大海、山川、沙滩和风。即便不久后这首歌被用来颂扬政治运动,准确地说,它本身并没有介入政治的意图,因为它没有传达出任何明确的信息,尽管许多黑人民权运动人士认为能从其中看出对种族隔离的控诉。歌手马维斯·史泰博说:“他是如何写出这样的歌词的呢?‘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条路,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?’我的父亲有过亲身经历,他曾遭受过非人的对待。那么,这一切因何而起?白人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困难。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,我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。迪伦的歌词影响了我,这些歌曲启发了我,宛如福音歌曲一般。他写出了真相。”


在许多采访中,人们要求迪伦解释歌词所要表达的意义,他赋予了这一主题深刻的悲观主义。对于叠句的含义,他对《放歌》杂志说道:“对这首歌,我没什么好说的,只想说答案在风中飘荡。答案不在书籍、电影、电视或是政治讨论中。那些紧追潮流的人想要告诉我真相在哪里,但我并不相信。我总是说答案在风中飘荡,就像扔向空中的一张纸,总有一天它还会落回地面……但事实上,问题在于,当答案从空中落回地面时,没有人去抓住它,以至于没有很多人去关注它、了解它……于是,它再次飞到了空中。我确信某些恶行累累的罪犯在目击坏事时会掉过头去,他们知道这是坏事。”   


即使迪伦开始真正对写作本身产生兴趣,他也没有忘记他笔下写出的歌词是用来演唱的。同所有词曲作者一样,他也遇到了如何将歌词与音乐衔接起来的难题。两者哪个先出现?最常见的情况是先有歌词,但有时候两者也会同时出现,当歌手拨弄着吉他哼唱歌词的时候,旋律便突然涌现出来。无论如何,确切来说是歌词引出了音乐,而非反之。这一点足以说明,与其说迪伦是位音乐家,不如说他是位诗人。而且,他的音乐偶尔或多或少有意借鉴了已有的音乐,这更加印证了人们对他的印象。


他从伍迪·格思里那里获得作曲方式的灵感,或者也可以说从民谣传统中汲取灵感,他曾经详细地描述了这种作曲方式:“只要对这首歌的旋律稍做改变,你就能写出二十首甚至更多的歌曲。我可以穿插几句从老的灵歌或是布鲁斯中来的歌词。这没什么不好的,别人总是这么干。这不需要费多大心思。我常常做的就是,冲着一些有名的句子下手,把它和另一句一起改变——让它比原先多出点什么来。我没受过太多的训练就能做到这一点,这也不需要大费脑筋。”《答案在风中飘荡》的音乐便是这么诞生的。1978年,他向记者马克·罗兰德解释道:“《答案在风中飘荡》始终是一首灵歌。我是从《不想再上拍卖台》这首歌中找到的灵感,它是一首灵歌,而《答案在风中飘荡》也有着一样的同情心。”



迪伦的第一张专辑只用了三天录制,而第二张则是在一年内分成几次录好的。这段时间里,迪伦十分高产,每次能写出十几首歌曲,而且他对艺术的把握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。第二张唱片曾险些被扼杀在摇篮中……第一张专辑《鲍勃·迪伦》的销量十分糟糕,只卖出去五千张,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某些商务人员建议不要再继续尝试了。为了再给年轻人一个机会,约翰·哈蒙德使出浑身解数,全力游说。他将销量不佳的原因归结于微薄的制作经费(第一张专辑的录制花费了四百零二美元),同时他也受到了强烈的施压,压力一方面来自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主席戈达尔·利伯森,另一方面来自公司的艺术总监们,如米奇·米勒。米勒曾这样说:“约翰给我在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办公室打电话,他跟我说:‘来听听这个。’他没说他是谁,也没说去听什么。我过去了。我见到一个小家伙,打扮得很精神,穿着靴子和麂皮外套。他拿着一只口琴,用沙哑的嗓音唱着歌。说实话,我没看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。我通常见到的都是托尼·贝乃特、维克·达蒙或约翰尼·马西斯那类人。他嗓音一般,唱出的声音不好听。但如果约翰·哈蒙德认定一个人有才华,我们会尊重他,因为他有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,就这么简单。”


“艺术家遇到的难题不在于做什么,”布里斯·维昂说道,“而在于如何做得与众不同。”这正是真正的创造者与模仿者之间的区别。这让人联想起马塞尔·普鲁斯特曾说过的一句话:作家在属于他自己的语言内部创造出一种外语。这或许就是被我们称为“风格”的东西。迪伦的艺术设想完全遵循着这一逻辑。像手工艺人一样,他先是学着复制已有的语言,一旦学会,这种语言便为他所用,继而创造出一种独有的却能被大众理解的语言。这项计划虽然看上去野心不小,但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好。“我知道我想做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。一切其他人没做过也做不到的事,我想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。”


以旧创新是奠定迪伦创作方式的悖论,我们也可以将这种悖论视为一种矛盾。例如,在一次采访中,他说:“我从没想过我能发现某些新东西,我总想着用一种已经存在的风格去创作。我没有发明任何新东西,还是老一套。”但他马上又说:“我在很短的时间里写了很多歌,我当时知道应该怎么做,因为这种方法对我而言是全新的,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别人从来没发现过的东西。我仿佛身在一个艺术的竞技场中,直到那个时候,还没有人曾经进去过。” 1962年至1963年间,迪伦的艺术风格发生了转变,他游走于传统和创新之间,在经典范例和实验音乐之间摇摆,这种变化贯穿于他的第二张和第三张专辑。


在进入未知的领域前,迪伦仔细观察了周遭的环境。与法国不同的是,美国没有诗人歌手的文化传统,在这里也找不到类似雅克·布雷尔、莱奥·费雷或乔治·布拉桑那样的歌手。美国的歌曲都是“锡盘巷”里一大群卖苦力的人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,与其说是艺术,还不如说是工业制造。“锡盘巷”位于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间的第28街,云集着纽约所有的音乐出版商。年轻的唱作人很快便意识到,在这种音乐工厂里没有他的一席之地,盖里·格芬、卡罗·金、巴里·曼恩、波姆斯和舒曼、莱贝尔和斯托勒,这些曲作者或词作者用流水线的方式生产歌曲,这种对待歌曲的方式与格林尼治村的民谣舞台大相径庭。


格林尼治村的某些民谣歌手拒绝了工业制造的歌曲,开始选择演唱自己的作品。作为左翼分子,他们将歌曲视为揭露美国种种社会缺陷的武器:种族主义、不公正待遇、物质主义、因循守旧、黩武主义和帝国主义等。但是,他们更喜欢取材自己讲述或偶尔评论的时事新闻,而非空谈大道理。伍迪·格思里的追随者们将自己视为专栏作家和记者歌手,他们不愿意创作诗歌,不论它是否与当代问题有关。于是,20世纪60年代初出现了一类新的歌曲,它们颇具社会与政治内涵,被统称为“时政歌曲”或“抗议歌曲”。


迪伦来到纽约后,在格林尼治村的咖啡馆结识了许多其他类型的歌手,其中某些人成了他的朋友,如汤姆·帕克斯顿和莱恩·钱德勒,他们都在时政新闻中寻找灵感。当时,迪伦本人正为自己的歌曲搜集素材,于是他也尝试了一番。但因为他不参与政治,他的尝试主要在技术层面展开,而非意识形态方面。


他开始有意识地搜罗报纸上的社会新闻,寻找可以用来写歌的素材。他在《先驱论坛报》上偶然读到了一则有关哈得孙河上沉船灾难的新闻,于是,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伍迪•格思里急速、活泼的句法,以船难为蓝本创作了《熊山野餐大屠杀说唱布鲁斯》。随后,他受到周围人的影响,开始尝试赋予歌曲更多的“介入”态度。然而,由于他缺乏政治意识,探讨时事问题时有些冒险。于是,为了练手,他将目光投向了过去发生的事件。在第42街的大图书馆里,他找到了关于一宗种族主义犯罪的信息。罪行发生在1955年的密西西比,黑人青年埃米特·蒂尔被三K党成员殴打致死。迪伦把歌词和他的朋友莱恩·钱德勒所作的旋律结合起来,将事件谱成歌曲。这是一首经典的抗议歌曲,它有些朴实天真,以一种说教般又略显浮夸的韵律娓娓道来: 


你们没有揭露这些罪行

这些如此不公的罪行

你们的眼中布满死尸的腐土

你们的灵魂布满尘埃 

  

他渐渐觉得自己走错了路。这一切过于随波逐流,过于无关痛痒了。为了摆脱这种境地,他应当站到更高的地方。《答案在风中飘荡》是他的一个转折时期。创作一首不包含任何具体事件和人物的抗议歌曲,在他之前很少有人会这么做,除了格思里的某些歌曲,如那首最著名的《你的土地》。


(《鲍勃·迪伦:诗人之歌》第七章《鲍勃·迪伦的艺术》 转载请联系 读行者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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